作者:蒲生华 来源:《中国道教》2020年第1期
摘要:以昆仑山玉虚峰和湟水两岸南佛山、五峰山、老爷山、娘娘山、土楼山、武当山、北极山等为代表的青海道教名山,以其道教历史悠久、道教文化厚重而闻名遐迩。然而,这些道教名山中的大多数并非是单纯信仰道教,而是形成了以道教信仰为主体的多元信仰。佛教信仰和以“上巳踏青”“登高辟邪”“摸鞋求子”“神药祛病”“同心相锁”等为主的民间信仰亦在这些道教名山上蔓延兴盛。究其原因,是与这些道教名山多处于藏传佛教文化圈及不同信仰文化之间的融合性有关。
关键词:佛教信仰 多元信仰 宗教 民间信仰 道教信仰 青海道教名山
道教作为中国的本土宗教,对中华文化有着深远的影响,与道教有关的山岳宫观数量庞大而且分布广泛。道教名山的宗教文化底蕴深厚,不仅涵盖宫观、古遗址、古建筑等物质文化资源,也承载着道教音乐、科仪、法式、民俗等一系列非物质文化资源。道教名山自古以来是道士修炼的重要场所,自然风景秀丽,人文环境优美,是极佳的养生、修行之地。青海道缘深远、道教文化深厚,道教名山星罗棋布,在中国道教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纵目青海,除了一些名山雪峰与藏传佛教文化渊源极深外,还有不少风光无限的山峰与道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玉虚峰、南佛山、土楼山、老爷山、五峰山、娘娘山、武当山、北极山等点缀在青海莽原幽谷间的道教名山。一直以来成了广大民众眼前的圣迹、心中的寄托。
然而这些被人们视为道教圣山的峰峦,实际上也不单纯完全由道教来统领。仅从信仰层面来看,青海道教名山上既弥漫着道风仙气,又回荡着佛音呗声;既有亘古遗留的原始信仰,又有约定俗成的民间俗信。可以说,人们对青海道教名山的信仰是多元而丰富的。
一、道教信仰
既然是道教名山,当然是以道教信仰为主。道教在青海这些名山上具有历史悠久、传播兴盛等特点。自隋唐时期始,道教逐渐进入青海河湟地区。宋元两代,已有不少道士进入南佛山、土楼山、老爷山、五峰山、娘娘山、武当山、北极山等地处幽静,且风景优美的峰峦中修行、传法。明清两代,山上已是道观林立、庙宇巍然,比较著名的有湟中南佛山的西元观、三清殿、三官殿、玉皇宫等,互助五峰山的玉皇殿、三教洞、药王庙、魁星阁等,乐都武当山的磨针宫、无量殿、灵官殿、雷祖殿等,西宁土楼山的八仙洞、吕祖洞、七真洞、无量洞等,大通老爷山的太元宫、斗姆宫、雷祖殿、百子宫、文昌殿等,湟源北极山的金阙观、土地祠、雹神祠、魁星阁等。这些宫观庙宇散布在各山的山巅幽谷,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每逢三元节、天贶节等道教节日和诸神圣诞之日,这些道教名山的一些道观举行斋醮道场。届时,经声朗朗、鼓乐阵阵、旗幡猎猎,满山遍野弥漫在一片道风仙气之中。
作为道教的核心主题,神仙信仰在青海道教名山的道教文化中占有很大比重,不少道教神仙被人们供奉在这里静飨香火。三官大帝、真武大帝、玉皇大帝、关圣帝君、斗姆元君、九天雷神、百子娘娘、文昌帝君、送子娘娘等各路尊神各在其宫、各司其职,他们享受人间香火、俯察凡世祸福。
有如此众多的道教神仙济济一堂,同时平等地被民众所祀奉,这在每一处道教名山上颇为常见。然而,道教神仙何其多,将所有的神灵、仙真全部汇于一山,显然是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如果我们再做进一步的考察分析,就会发现青海道教名山中所供奉的道教神仙是最符合当地民众的信仰心理,也最能体现民众的利益价值诉求。每座山上的道教神仙可分两种类型:一类是以玉皇大帝、真武大帝、关圣帝君等为主的受上层统治阶级关注和册封之神,对他们的祀奉是出于当时社会大背景的需要;一类是以三官大帝、斗姆元君、文昌帝君、九天雷公、百子娘娘、送子娘娘等为主的下层民众寄托愿景的神仙。这些神仙往往与普通民众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紧密相连,赐福解厄的三官大帝、接引众生的斗姆元君、掌管功名的文昌帝君、司雷布雨的九天雷神、送人子嗣的百子娘娘和送子娘娘、悬壶济世的药王……他们的主司职权,哪一个不与民众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因而人们虔诚地祀奉他们,一遇困难便去祈求他们。
神仙信仰是青海道教名山中信仰文化的一个主要层面,除此而外的不少文化仪式活动中亦不乏道教信仰的因子。如北极山、娘娘山、老爷山等每逢天贶节就举行朝山会,其朝山拜神的主要对象就是真武大帝,期间有道士诵经祝祷,有专为无量、财神、灵官、老君、关帝、雷祖、龙王、文昌、斗姆、娘娘等道教诸神念唱的“佛号”。凡此种种,都是这些名山道教信仰的有机组成部分。
二、佛教信仰
就在道教风靡这些名山的过程中,佛教也在不同时期悄然进入,以致形成青海不少道教名山成为佛道二教和谐并存的局面。
早期的南佛山是单纯的道教圣山,“传说元明时期山中有道士修炼成仙,既被道教定为全国道教十大洞天之四,命名为‘太玄极真洞天’。”[1]由于此山林壑优美、风景如画,且与佛教圣地塔尔寺遥遥相望。清顺治年间,塔尔寺阿嘉活佛偶然来此,当他登上山巅时,被这儿秀若天成的风光所深深陶醉,认为此处是静修悟法的好地方,于是在平坦的山顶上修建了佛殿,并将原来修炼成仙的张、苏二真人的神像改塑成佛像。于是,这里便成了道佛合一的地方。且在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这一天,塔尔寺的僧人会届时来到南佛山朝山诵经。自明清以来,南佛山一直是一座以道教文化为主体的道教圣地。自从塔尔寺介入以后,这里道教“一枝独秀”的局面被打破,宗教文化中的佛教文化气息已逐渐在这座山上弥漫开来,佛道合一现象可谓是这座道教名山的一大特点,从中也反映出这两大宗教的相互包容性。
提到老爷山的佛教信仰,还得从“虎穴僧占”的口碑资料谈起。民国八年,由大通县知事刘运新主持,廖徯苏等编纂的《大通县志》共两次提到这则口碑传说,一则在介绍中干诸山中的“元朔山”时曰:“……又北一洞,原为虎穴。昔有僧人来居于此,虎遂徙去。洞名慈藏。俞安期所题也。”[2]另一则在介绍东区名胜“虎穴”时云:“一名慈藏。新城以东,元朔之麓,岩然一穴,高至丈许,深亦二丈有奇。前代相传,穴中原为虎居,后有老僧入定,虎遂徙去。”[2]两处记述,实指一洞——老虎洞。值得一提的是两处都涉及到了“僧来虎走”的前朝口碑,还从明人俞安期题写“慈藏”洞名中映射出至迟在明代就有这种传说。暂不纠缠于其他细节,仅就“僧来虎走”这一点,就可感受出虔信佛教的深意。试想兽中之王盘踞之穴,被一颤巍巍老僧“入定”,凶猛老虎竟然拱手相让、乖乖离去,它的“让穴于僧”的举动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老虎是怜悯老僧无去处,还是富有灵性的它为佛法让路?答案似乎已经很明确,人们在一片啧啧惊叹声中都会肯定这是佛的意志和力量使然。如是,老爷山对佛教的信仰由此而渐露端绪。
顺治年间,人们在老爷山前山山腰处建一佛寺,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信众前来礼佛朝拜,使得老爷山的佛教信仰盛况空前,后因罗卜藏丹津事件,这座佛教寺院遭毁,老爷山的佛教信仰也随之萧条式微,直到1997年感应寺的落成,佛教在老爷山沉寂没落的局面才得以改观。
湟源北极山初为道人静修之所,后来逐步建修道教宫观,且香火鼎盛,成为周边富有盛名的道教活动场所。一直到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9月,汉传佛教著名高僧心道法师来西宁传法,佛教信徒王维岱、觉山等人去西宁邀请心道法师来湟源,旋即召集佛教信徒请心道法师讲《金刚经》。在心道法师的影响下,12月,成立湟源居士林,地点设在北极山山麓。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居士林在此破土动工,大兴土木,修建佛殿,塑造佛像,翌年即告竣工。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心道法师再次来到湟源,在他的主持下将居士林改为法幢寺,并进行讲经等佛事活动,颇得信徒敬仰。至此,佛教信仰在延续数百年的道教名山上站稳了脚跟。1958年宗教改革中,法幢寺僧众被遣散回家,佛殿也被拆除。直到2006年经省、市、县宗教局批准,法幢寺又予恢复。现在由学成于厦门闽南佛学院的风平法师住持,讲经传教,行佛事活动,且大部分佛殿已建成,只剩主体建筑大雄宝殿正在积极修建之中。
与其他道教名山略有不同的是,西宁土楼山是由佛教名山更变为道教名山。魏晋时期,随着汉传佛教传入河湟地区后,土楼山就有了佛教活动,人们在山上开山凿洞,绘佛塑佛,且规模宏大,影响深远。最为有名的是唐代所凿刻的“闪佛”(亦称“露天金刚”),这座佛像是“利用自然岩壁修凿而成,原有两尊,西部一尊已毁,东部一尊轮廓清晰可辨。为站佛,高40~50米,古朴雄伟,应为唐代遗物”[4]。明永乐十四年(1416年),高僧施理华藏布应诏入京,奉请明成祖敕寺名“永兴寺”,由此土楼山神祠华丽转身为永兴寺。尔后,又在土楼山脚修建一座藏传佛教寺院,因殿内祀奉一尊铁铸大佛,故名铁佛寺。期间,一些道士陆续到达土楼山修行诵经,并相继修建斗母宫、吕祖殿等道教宫观。加之受“罗布藏丹津”事件的牵连,土楼山佛寺被付之一炬,佛教势力在土楼山元气大伤。而以静修为主的道教逐步发展壮大,慢慢占据优势地位,土楼山便成为道教重要活动场所,成为名副其实的道教名山。1983年11月16日,西宁市人民政府根据道教界的要求,将土楼神祠更名为“土楼观”,正式划归道教界使用。然而,佛教也并非在土楼山一蹶不振,除了“九窟十八洞”中的佛教元素而外,土楼山宁寿塔东面不远处的一座藏传佛教白塔,好像讲述着佛教在这里曾经的辉煌,也似乎预示着佛教在这儿再度复兴。
其实,青海道教名山中的佛教信仰,不只表现于那些在岁月的长河里消长沉浮的佛教寺院层面,还有那些淳朴的仪式里、具体的物象中都能透射出佛教信仰的厚重光芒。如在大通老爷山、娘娘山“朝山会”中,人们虔诚念唱的“佛号”中,除了大量道教色彩浓厚的“佛号”外,还有称颂佛陀、菩萨的“释迦号”“观音号”等;在乐都武当山的玉皇殿周围,具有佛教符号性质的“禄马”层层、“经幡”猎猎,更为奇异的是殿前一汉式铸铁香炉、一藏式砖石塔炉,二炉内煨桑焚香,烟香扑鼻,道教信仰和藏传佛教信仰在这里各美其美,和谐共处。还有那娘娘山上的藏式佛塔、南佛山上的“佛陀遗偈”碑等等,无不散发着佛教信仰的浓浓气息。
三、民间信仰
由于民间信仰是一种自觉情感寄托行为,不受制度和组织的限制,因而深得广大民众的青睐,于是民间信仰无处不在,无时不存。青海道教名山也是一样,这里除了宗教信仰而外,属于民间信仰的“上巳踏青”“登高辟邪”“摸鞋求子”“神药祛病”“同心相锁”等俗信如同生长在这些名山上的花草树木一样,不仅满眼皆是,而且葳蕤繁茂。
其一,“上巳踏青”。青海道教名山的“上巳踏青”是古代传统节日——上巳节的现代遗存,古时以三月的第一个巳日(即农历初三)为“上巳”,汉朝这天官民皆于水流边“洗濯祓除”,意谓洁身、祛疾、除祟,后又增添了临水宴宾、郊野踏青等节俗内容,故男女相悦之风大炽。宋代以后礼教渐严,男女私会不被容许,上巳节随之趋于没落。然而青海不少道教名山一直沿传此节之俗,如老爷山“每年三月三日,士民上山进香,称大会焉”[5],这里士民上山除了拜神进香而外,更多的是为了踏青祛秽。如今每逢三月三日,去老爷山的人总是络绎不绝,他们中的许多人主要是为着踏青驱邪的心愿而来。与此信仰心理一脉相承的还有四月八、六月六的一系列上山踏青、采青活动。“踏青能祛疾,上山会除祟”的俗信影响着一代又一代这些名山周边的民众,人们踏着前人求吉的脚步,年年岁岁重复着这一带给人们美好愿望的古老信仰。
其二,“登高辟邪”。每逢农历九月九日,土楼山、老爷山、北极山、武当山、五峰山等道教名山上通常人影幢幢、人声鼎沸。古人此日登山,寓有祓去不祥、辟除祟气之意,显然今人登高,亦承古俗之脉。是日傍晚时分,人们往往在山顶燃一垄篝火,一边绕圈祷念,一边向天空抛撒“禄马”,以此寓意将自己的灾邪、晦运随同焰焰火光、飘飘“禄马”带向远方。
其三,“摸鞋求子”。在诸多关于青海道教名山的民间信仰中,被人们颇为看重的还是“摸鞋求子”俗信。乐都武当山百子宫内有主司人间子嗣的送子娘娘和催生娘娘,凡求子嗣者多来朝拜。殿内墙壁挂满小儿布鞋,多为求得子嗣者还愿之物。旧时,老爷山百子宫外山石之上有许多小泥人,求神后回家的妇女都不会忘记带一个泥人,这意味着回去定会添丁增口,于是这儿的香火颇为鼎盛。最为有名的是老爷山“老虎洞里揣儿女”的俗信,民众在此处祈求儿女的方式也很特别,洞内深处有一窄隙,里面漆黑一团,求子者伸手去摸,若得小鞋一只,算是求子有望。倘若应验,当事人来年做一双新鞋前来还愿。老爷山“摸鞋求子”俗信实质上是生育女神信仰基础之上的一种女阴崇拜,“在女神信仰的同时,也崇拜女阴,民间的‘感花池’、‘陶壶’、‘打儿窝’、‘摸儿洞’、‘阿央白’、石坑等都与女阴有关。”[6]老虎洞就是一个典型的“摸儿洞”,洞内藏有小鞋的窄隙与女阴神似,窄隙内取出小鞋与人出生时必经生命之门的意蕴契合无间,于是在人们的浮想联翩中孕生出这一俗信。另外,“摸鞋求子”俗信与谐音习俗不无关系,河湟地区普遍将“鞋”读若“hái”,与“孩”音相谐,“摸鞋”就是“摸孩”。如今,送人子嗣的老虎洞又被人们赋予了新的内容,这儿不仅汇聚了求儿女的人,就连婚龄男女也纷纷赶来祈求终生伴侣,使得原本只主管生育的老虎洞又扮演了一回司掌婚姻的“月老”角色。
其四,“神药祛病”。青海道教名山大多山势险峻、林壑幽美,其间山溪潺潺、泉水叮咚,其中不少山泉被当地民众视为治病除祟的良药。五峰山的澄华泉被当作是龙宫泉水,每到六月初六,附近人们纷纷前来,或掬水啜饮、或提瓶灌水,不亦乐乎,大家认为此水能消病祛邪、延年益寿。南佛山的滴水崖,粒粒如同珍珠般的水珠从峭壁纷纷坠落,人们纷纷上前仰首接饮,并且深信此水能疗病祛疾、消弭灾祸。尤为离奇的是南佛山的药石洞,据传,取其洞碎石,研磨吞服,可治胃病云……不可否认,这些山泉、山石由于富含人体需要的微量元素,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但人们将之夸大为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实为一种虔诚的信仰表现。
其五,“同心相锁”。每个登攀过老爷山的人大概都不会忘记那些锁挂于石阶两边铁链上的铁锁,本来供人攀援的两条铁链负荷着不计其数的铁锁,这就是民间俗信认为的“同心相锁”。数不清的同心锁上不仅刻着两个相爱之人的名字,还刻有“心心相印”“永结同心”“相伴终生”“厮守到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等祷语祝词,这些让多少人怦然心动的爱情誓言中蕴含着青年男女们对纯洁爱情的忠贞不渝和诚挚信仰。其实,“同心锁”本身就含有浓郁的民间信仰意味,这个缘起于月老赐予恋人们永结同心的那件宝物——同心锁的美丽传说,因其寓意美好而让无数情侣恋人痴迷不已。无论是初涉爱河的男女,还是新婚燕尔的夫妇,不少人都会在一个充满灵气的地方结一把刻有双方名字的同心锁,寓意二人今后心灵相通、相爱白头。老爷山是不少人首选的神圣而纯净之地,于是他们把寄托自己幸福爱情的同心锁存寄于此,相信老爷山定不会辜负他们的一片良苦用心。“久与名山有夙缘,仙灵见我亦欣然”[7],与红尘众生久结夙缘的老爷山,以及居住期间的仙灵们,对于人们美好爱情愿望的诉求定会欣然接受、付诸实践。
另外,通过同心锁在老爷山上的锁挂地点的选择中我们也可嗅出其浓浓的信仰味道。老爷山的同心锁主要集中在关公庙到感应寺石阶两边的铁链上,而走出文化长廊后一直到山顶的漫漫石阶两旁,虽然仍有铁索顺阶而设,但其上所挂之锁寥寥可数。就在同心锁最为密集的路段,其疏密程度也有差别。作别关公庙拾级而上处,同心锁稀稀疏疏;升至观音洞旁,同心锁已密密麻麻;到达感应寺前,同心锁层层累累、数不胜数……如此的锁挂方式,是人们的无意而为,还是有深意存焉?其实,这里有着人们的特殊信仰在里面,关公庙到感应寺是老爷山坡度最大、寺庙最密、人员流动最密集的区域之一,此处的同心锁能够得到诸神、众生的见证。俗信认为见证者越多,结锁地点越高,预示着他们的爱情也越牢固。同心锁,锁同心,心心相印永不离。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景,是一个永恒的承诺,更是一种虔诚的信仰。
四、多元信仰的生成语境
任何一种文化现象的生产,都有其深刻的社会和文化背景,青海道教名山信仰多元,尤其是佛道并存交融,也是离不开特定的社会文化语境。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青海道教名山处于藏传佛教文化圈之内。青海道教名山——老爷山、娘娘山、五峰山、南佛山、北极山、武当山、土楼山等地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重要传播区,“明永乐年间,宗喀巴创立格鲁派,青海为格鲁派之源。明万历年间,第三世达赖喇嘛两次来青海活动。使该派迅速在青海传播,著名的塔尔寺形成,并经青海东科尔等活佛的传教活动,格鲁派从青海起步,次第传入漠南、漠北和漠西蒙古,形成后来蒙古族普遍信奉格鲁派的格局。明末和硕特蒙古首领固始汗从新疆率部入居青海,以青海为基地,击败噶丹颇章政权,格鲁派进一步在青海传播,佑宁、东科、广惠、徳千寺等格鲁派大寺先后新建,并有不少他派寺院改宗格鲁派。”[8]由此可见,格鲁派在青海的勃兴地带就在河湟地区,而河湟地区又是青海道教名山的集中地,于是,它们也不例外地受到格鲁派的影响。其中,南佛山熏陶在塔尔寺悠扬佛音之中,老爷山、五峰山徜徉在广惠寺的佛光之下,北极山接触到东科寺的别样韵味,武当山感受着佑宁寺的独特禅意……如此,这些峰峦之上道教“一教独尊”的局面势必被打破,佛教元素在其广泛传播中逐渐被融入。
其次,信仰佛教的族群转徙定居。就在道教占居这些秀峰翠峦的同时,不同时代具有不同信仰的族群在这里转徙涌入,尤其是以信仰藏传佛教为主的藏族、蒙古族、土族等民众陆续在这些地方流转生活。藏、蒙古、土等信仰藏传佛教民族的纷至沓来,促进了青海道教名山佛教信仰的兴起。历史上的青海道教名山地区各民族“你来我往”、更迭不休,各个时期居住过不同的部落和民族。“降至周秦以及有汉,猃狁匈奴实居于此。两晋六朝,诸羌出没……隋开皇初,吐谷浑居焉……五代之乱,此地失陷,遂为吐蕃所有。宋时属于唃厮啰。元亦仍之。明为海夷麦干所居。清初为青海蒙古部落地。”[9]族群的流转之频繁,令人目不暇接。不过从明清开始,这里由于“屯田”方略的进一步实施,民众开始耕作定居,居民逐渐稳定下来。也就是这一时期,藏传佛教格鲁派勃兴,信众不断涌至,进一步巩固了青海河湟一带道教名山进入佛教信仰圈的现实。
再次,各种信仰的融合性。在青海道教名山的信仰文化空间里,道教信仰、佛教信仰和民间俗信虽然是“各美其美”,但道、佛二教中局部信仰的交融性特征和宗教信仰与民间信仰的重合性特征,又使其多元信仰显示出“美美与共”的一体性。
道、佛二教的局部交融一体。道教和佛教本来在教义、信仰等方面是泾渭分明的,尤其在各自所祀奉的神佛方面,道教的神祇、仙真、人鬼等和佛教的佛陀、菩萨、金刚等各有谱系,然而由于青海地区特殊的宗教语境使得道教和佛教的许多元素交织融合,由二元合为一体的文化复合现象在青海道教名山的信仰体系中比比皆是。
其一,一些道教名山本身被道、佛二教各自视为本教圣地。如大通老爷山、湟中南佛山,道教进驻二山的历史较为悠久,道观、洞府众多,历来被人们视作是道教静修之地。佛教虽然较晚入驻这两座山,但它们在佛教中的位置还是很高的,二山被佛教徒当做是塔尔寺的四大宝山之中的两座。塔尔寺坐落于酷似一朵八瓣莲花的山中,再往四周延伸,有四大宝山环绕着:西面南佛山,山岩上天然生成弥勒佛身像;南有天女山,山岩上自然形成莲花生大师身像;北有老爷山,山上不时闪现无量光佛身像;东有一块金刚大圣石,上面自然显现宝贝佛的“九赛佛身”像。[10]南佛山、老爷山分别是格鲁派圣地——塔尔寺的西面和北面宝山,且有佛影不时闪动,无疑也是佛家圣山一座。一山存二教,二教皆崇信它,此为两座道教名山在空间层面将道、佛二教统摄为一体。
其二,一些神佛被道、佛二教共同信仰。青海道教名山被道、佛二教一并信奉的神佛主要有“观音、文殊、普贤三菩萨和文昌帝君、无量祖师、关圣帝君等。佛教中的观音、文殊、普贤,亦多祀奉于这些道教名山的菩萨殿内,三菩萨其实也是道教所信奉的神祇,即慈航真人、文殊广法天尊、普贤真人。文昌帝君是道教尊奉的掌管士人功名禄位之神,亦被藏族民众尊为“阿米尤拉”。青海道教名山中的无量祖师在不同的口头文本中有着不同的身份,倾向于佛教的文本认为他是由观音菩萨引渡,被佛祖封为无量佛。据塔尔寺僧人索南嘉措解释酥油花里的故事时强调:永乐太子放弃荣华富贵,经历坚韧、女色等种种考验,最终被观音菩萨引渡成佛,佛祖封其为“北天教主无量佛”[11]。倾向于道教信仰的文本中永乐太子则在这儿修炼成仙。[12]礼佛者认同他入的是佛门,信道者认为他进的是道家。永乐太子到底是佛门中人,还是道家神仙?我们似乎没有必要厘清其佛道身份,我们只要认识到永乐太子都被佛、道两家所认同就行了。“道教在青海民族文化的交流中,吸收了藏传佛教的元素,同时藏传佛教也吸收了道教神祇。道教与藏传佛教之间相互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为河湟多元宗教共存的典型代表之一。”[13]关羽本为三国名将,因其忠勇刚正,死后被民间奉之为神,尊称为“关公”。北宋时被道教吸收为神祇而加以膜拜,称之为“关圣帝君”。后随着佛教的普及及民间化,关帝又成为佛教中与大护法神韦陀菩萨齐名的右护法“伽蓝菩萨”。关公也被藏传佛教所接受,曾被格鲁派章嘉活佛认定为智慧护法等。关公被儒释道三教共奉为大神,就是这一文化背景的缘故。两种宗教文化在三位菩萨、文昌、无量和关公等神佛身上产生了交集,而这种交集就是文化一体的表现。
其三,道、佛神祇供于一堂,同享奉祀。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存在于青海道教名山的宗教信仰中:那就是道教的神祇和佛教的神佛供于一堂,同享奉祀。在老爷山的百子宫中,正中是释迦牟尼佛像,两边分别是送子娘娘和黎山老母,佛道神灵汇聚一堂,共享祀奉。在关公庙上方、菩萨洞旁边有一处小佛堂,里面正中供奉着王母娘娘,两边分别是斗母观音和千手观音。娘娘山九天玄女殿内祀奉着九天玄女和佛陀。虽然他们分属不同宗教谱系中的神,可在这里他们却能共处斗室,安然享受共同信徒们的膜拜,他们也用这种别样的方式诠释了青海道教名山“多元一体”的信仰特征。
民间俗信与宗教信仰复合一体。道、佛二教在青海道教名山这一文化空间中是互动、互融的,而民间俗信与宗教信仰在这里交叠、重合也是不争的事实,这在朝山会的信仰体系中有集中的反映。朝山会起初所朝拜的神灵还是较为明确清晰的,通过当地的一些口头文本我们发现朝山会肇初所“朝”神灵主要是无量祖师,《老爷山朝山会的传说》中讲述永乐太子出家修行时向父皇提出以“半副銮驾”相送的要求,后来太子在老爷山苦修成仙,人们“每年便以半副銮驾来仙山祭奠永乐太子,叫做‘朝山’”。[14]如今朝山会的旗幡仪仗基本沿承“半副銮驾”之规格。后来随着山上佛道神灵的增多,原本所朝拜的专一神灵也开始泛化了。
在朝山会的四十余首“佛号”中,礼赞和祷告各路神灵的“佛号”就达二十多首。这里既有三清、老君等道教神仙,也有佛教中的释迦牟尼、观音菩萨,还有药王、牛王等民间俗神。朝山会原本是一种民间信仰活动,后来道教、佛教在老爷山逐渐兴盛,这一民间俗信也就深深烙上了道、佛二教的印记。当然,民间俗信中的佛、道元素是一种文化叠合现象,也是青海道教名山多元文化复合一体的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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