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清真观址话沧桑
来源:西安市地方志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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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01
西安市高陵区张卜镇南郭村小学及周边历史上曾有一座道观,明清两代三部《高陵县志》均有记载,然因年代久远,详略不一,导致个别错误在志书中谬种流传了近五百年。
一、饮马珠与敕建道观
从卫星地图上可以看出,南郭村地势高亢,绿野平畴,正北倚高阜奉正原逶迤雄奇,西南瞰渭河水滔滔西来东逝。历史上的清真观就坐落在这山南水北极阳之地,除了绝佳的风水外,还有舟楫桥津之利,唐时的东渭桥、宋金元的渭桥镇、明清的渭桥渡、民国的渭桥都距清真观不远。历史上出长安北上三边延庆均由此处经过,可以说此地留下过无数文武仕宦的身影,也见证了商贾往来的车马。
据吕楠《重修清真观记》记载,清真观在高陵县城迎翠门东南二十五里吴村原上,古已有之,为社人所造,有道士住观主持事务。西魏文帝元宝炬定都长安后,曾郊游路过清真观,观中有方形石槽大小不到十六尺,槽水常盈。当时随驾而来的公侯王孙都骑着骏马,队伍浩浩荡荡,仅马匹就有一千多。随驾的马匹都在石槽中喝水,但水却丝毫不见减少。文帝对这种异象百思不得其解,便叫来观里的主持问这是怎么回事。观主解释说:微臣有饮马珠放在水槽里,槽水因此从不干涸。最后观主将饮马神珠晋献给文帝。文帝得此宝物很是高兴,下发敕令建造清真观,同时给道观一些土地作为产业以赡养道士。
饮马珠一事或许为乡野村夫附会神奇之语,但也符合当时道教对于神仙方术的信奉。高陵吴村原一带有道观,北魏文帝郊游过观并敕建清真观应不是空穴来风,如此则吴村原上的清真观距今至少有1460余年。
二、张道隆与殿宇重修
清真古观在明弘治癸亥(1503)年间,由于朝代更迭,战乱袭扰,殿堂倒塌已久仅存台基,当年划给道观的田地和石槽水井仍然保存完好。当地村民向县衙递交书状,请求从县城内的又玄观派遣两三名道士到清真观支持事务,并逐渐修复清真古观。时任县令朱璜同意了社民的请求,派遣张道隆长年住持清真观。张道隆早年与吕楠为同窗好友,一起在县城东郊后土宫读书,吕楠治孔子之书,道隆治老子之书。一为儒学,一为道学,虽治学的志趣不同,但同舍异室居住长达两年之久。
道隆主持观务后,为了革故鼎新修葺清真古观,带领徒弟四方化缘筹集善款长达二十余年。在此间陆续兴筑道观墙垣三百余堵,种植杂树诸木不下百余株,清理旧址地基重修正殿。清理旧址时在断瓦残垣下挖出铜制构件数根,冶炼后用于新修道观之用。最终完成五间宽的大殿,每间进深六根椽,泥塑彩绘老子及道教神像供奉其间,站在大殿南门可直接鸟瞰泾渭合流,殿东南墙外辟为道院。道院北侧与大殿台基在同一座原上,像疏浚水井一样挖了两丈深的黄土才与道院地面平齐,成为一个横宽三丈,纵深二十四尺的空间。南边开有洞门,直接通到道院。北边依崖构造三间宽的楼厦,顶部屋脊和原高低相等。楼厦中北部依崖錾洞作为房屋,长约十六尺。厦内东西各有一洞,寒冬时节住在里边,穿着单衣还要出汗。假若酷暑时节居住,就像住在带水的房间里一样凉爽。虽然洞的前门濒临泾渭,但不如在正殿台阶上观看,水波浩渺视野开阔,曲洞回转层丘叠嶂的景象,使人一看便赏心悦目由衷赞叹。
这是目前关于明代清真观建筑规模概况和殿堂洞宇分布的最详细记载,一字一句读来,仍可以在脑海中浮现清真观的宏大样貌,追忆道士张道隆为重兴清真古观做出的卓越贡献和不懈努力。从吕楠的记述中,再次印证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奉正原畔古代建筑开挖地坑窑、崖窑的事实,这是高陵古人因地制宜的建筑典范。在十多年前,高陵奉正原南北两侧、鹿苑原的十里良村还保存着依崖开窑而居的遗迹。平原地带的姬家马窑、通远镇孙家窑、秦家窑等村先民都是因在平地开挖地坑窑居住而后缀以姓氏得村名。地坑窑、崖窑在明代清真观中均有出现,浚井取土,依崖錾洞,不但有效地节省财力物力,缩短了重修复建的工期,也是道家崇尚自然的理念和返璞归真的追求之真实写照。
三、西蜀宋构过观题诗
北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二月初五,时任陕西路转运使的宋构自延安返回长安,途径高陵渭河之滨的清真观,即兴赋诗两首:
其一:三原过尽见秦川,风物鲜明二月天。边北十程回首望,塞云深处是乌延。
其二:一别长安三十日,边州行尽厌红尘。渭桥举首心欢喜,重见南山似故人。
最早记录这两首诗文的是成书于嘉靖戊午年(1558)的吕楠《高陵县志》(以下简称吕志),该书卷二“清真观”条下有“宋绍圣间西蜀宋宠父过此有题”。此处系吕楠误判, 据该石刻拓片显示诗文前款题刻有“承之按部自延安回雍”等字,而“承之”正是宋构的字。宋构,四川双流人,生于北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卒于哲宗绍圣四年(1097),于英宗治平三年(1066)进士及第,是北宋后期有名的川陕地方官员,也是比较有文学成就的诗人,喜为诗歌,著有《二江集》三十卷,但散佚不存,元人修《宋史》时也没有为宋构立传。日久年深,正史无载,且清真观宋构诗文刻石上款用的是字而不是名,在当时资料限制的情况下更是无从考证准确,这正是吕楠将此诗文作者误判为“宋宠父”的原因之一。
四、宣和宋京赋诗四首
吕楠将宋构过清真观时所作的两首诗文误判为“宋宠父”还有一个原因,即宋构之仲子宋京在清真观也曾赋诗留题。北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时任太府少卿的宋京因忤逆权贵政见不合等原因向朝廷上书乞请外放守州,朝廷派其知豳州(今陕西旬邑西南、彬县及长武一带)。同年农历四月二十九日宋京在赴豳任职时取道渭滨清真观,见到其父的诗文刻石,次其父二诗之韵,作诗文两篇:
其一: 金节逶迤去不还,蜀有星斗焕秦天。白云拱木今何在,岁月声名相与延。
其二: 乞守初来到渭滨,玻璃亲为拂诗尘。《二江集》里新添得,留取钟评付后人。
从“二江集里新添得” 一句可知, 宋构的《二江集》三十卷并未收录其在清真观所作的两首诗,或许是由于宋构回长安后次年就在任上去世。因此宋京看过后才说这两首诗可以新添至《二江集》。
宋京还登上观内的太清阁。大型道教宫观中,必有三清殿,供奉道教三位最高神灵,即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老子),又以太清最为尊贵。清真观在宋代宣和年间建有高阁,供奉老子,名为太清阁,或为当时清真观内最高大尊崇的建筑。宋京登上太清阁又遵其父前诗韵脚作诗二首:
其一:望断秦原日月宽,西来泾渭(侧依)寒。凭谁唤取王摩诘,写到孤鸿灭没间。
其二:辇路名存迹已陈,斜阳(今作)几家村。缭墙月转华清梦,来破高陵渡口昏。
当时一同在道观陪同宋京观览的还有时任高陵知县杨綯,次日杨知县就差工匠将宋京四首诗文摹刻上石。
五、“宏”“宠”之误近五百年
明代吕志中并未收录宋京宣和三年在清真观所作的四首诗文,此诗文最早出现在清雍正十年(1732)樊景颜编写的《高陵县志》(以下简称樊志)中。樊氏还特意在卷八艺文志中记录了该诗刻的发现经过,并对诗刻书法和保存现状作了品评。
康熙六十年辛丑(1721)秋,樊氏在吴村清真观中亲自抄录,虽然石刻字画之间有些许剥落,然而书法清劲,还不至于像先秦石鼓文一样难以识读。樊氏有感于碑石现状岌岌可危,故将抄录的四首诗文增入县志中,对于因年代久远而漫漶空阙有疑似的文字以小号字书写排印。
虽然樊氏已经很严谨了,但还是因为碑石文字漫漶空阙的缘故,将《清真观二首》《登太清阁二首》作者记为“宋宠父”,而不知应为宋京,可以说是虽有新发现,但还是延续了吕志中的错误。
最早提及宋京诗文刻石的是元代高陵知县宋九嘉,宋氏以奉政大夫出任高陵县令,文采斐然,好古博雅,在高陵任内,曾在高陵崇皇寺纳凉阁上搜集到宋代种师道、赵天祐的题诗,在冯公祠塌毁的屋柱上发现冯叔献的墨书手迹,还在毗沙镇民家得到黄山谷的书法卷轴。随后将搜集的种师道、赵天祐、冯叔献诸作勒石,并为之作序。在序言中写道:高陵古县,更历唐宋,名人题咏不少,独有渭桥阁下宋京二石刻,余则冥然……
由宋九嘉的序文可知,当时宋京题诗石刻是元代高陵仅存的宋代刻石。此处提到的渭桥,应为元代渭桥镇,此地东去不远就是清真观,然而宋县令并未提及清真观,足见经历了宋金元的战火,清真观在北宋时期的宏伟壮观已然不复存在,仅存一阁,且已经失去了“太清”之名。
吕志中的所录的两首和太清阁有关的诗文作者应为宋构,这是误将父亲的作品当成儿子的,此为一错。继而又将“宋宏父”错断为“宋宠父”,此为再错。当然我们对于治学严谨的关学中兴人物吕泾野先生不能过分苛求,毕竟在他撰写《高陵县志》时清真观已经倒塌毁坏很久了,诗刻字迹斑驳,有的甚至长湮地下,加之当时资料有限,误判也在情理之中。
1998年4月,成都市东北郊龙潭乡保平村发现了宋构、宋京父子两代家族墓,同时出土有墓志。这为再次订正高陵历代志书中关于清真观诗文作者提供了一次难得的契机。据宋京墓志记载,宋京,字仲宏父。因宋代好故风气,个别文人效仿西周时期贵族男子以三字取字,首字常用伯、仲、叔、季表示排行,末字缀“甫”或“父”表示美称。可全称,也可省称,如孔子字仲尼父,省去末字,称孔仲尼,省去前面排行,称孔尼父。“宏父”正是“仲宏父”的一种省称。在宋京妻子蒲氏墓志中, 其侄宋衍就称宋京“叔父讳京,字宏父”。
由此不难看出,吕志、樊志中提到的“宋宠父”是因为清真观诗文刻石落款字迹不清,诗人生活的年代距离编写志书时久远且正史无载,而把“宏”误判为“宠”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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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1:清真观
在县城东南二十余里吴村(今张卜乡吴村杨村)塬上,修建年代无考。明弘治十六年(1503),因清真观久圮,吴村社人具状县衙称:清真古观,西魏文帝曾入观游览,观有一围方不及二寻的石槽,水常盈。随驾马千余匹饮用而不减升斗。文帝感到奇怪,问之,主持道士回答说:臣有饮马珠,故水不涸,并献珠给文帝看。文帝敕建此观,给地若干,以赡养观内道士。久荒颓,仅殿基、田地、槽井尚存。县遣又玄观道士二三人住持此观。渐次修复。后又遣道士张道隆住居。张身率其徒化缘。集资二十余年,始成规模。(来源:高陵区志)
附录2:清真观记
襄,弘治庚辛间,予同友人读书东郊后土宫,与道人张道隆同舍异室,居二年。予治孔氏,道隆治老氏,道虽不相谋,居久则情亲。
癸亥间,本县清真观久圮。观在县东南二十余里吴村原上。吴村社人状县曰:“清真,古观也。昔魏文帝尝游,过观中。观中石糟围方不及二寻,槽水常盈,以饮随驾马千馀匹,不减升斗。文帝异而问焉,主观对曰:“臣有饮马珠,水故不涸”。遂献珠,敕建此观。仍给地若干,以瞻观士。乃今岁久荒颓,独殿基、田地、糟、井依然无恙。乞遣又玄观道士二、三住持此观,渐次修复”。于是县遣道隆往居。道隆身率其徒,化缘鼎葺,迄今二十余年。兴筑观垣三百余堵,杂树诸木无虑百株;重整旧基,仍修正殿。得铜贯数根于败砾之下,冶辏铁钻,究成五楤,楤皆六椽。乃塑绘老子及诸神像。南门直瞰泾、渭合流。其殿之东南垣外,乃作道院。院北与殿基同一原也。井浚原土二丈,始与道院地平,空横三丈,纵及三寻。南为洞门,直达道院。其北倚崖起构楼厦三楤,有廊,脊与原埒。厦前,除地犹余一二仞。厦下中北凿洞作房,长几二寻。厦内东西各一洞,寒冬居之,单衣而汗;若当祈暑,如在冰室。洞之前门,虽临泾渭,不及殿台上观之,寥寥乎犹豁眸也。
往岁,尝送予友康子修撰德涵于此,徘徊登眺,曲洞层丘,一一赏识。是日天晴,南山一带翠绕如屏,而泾渭滢滢,滔滔东逝。乃勃然兴怀,欲渔樵于此,与道隆犹昔东郊日也。今殿阁神像,妆彩已讫,道隆及其道友郭云谷问记。予叹曰:“道隆,其有材力者哉!使其初治吾孔氏中庸之学,其所造必滋可观也!尝读五千言矣,多言守溪守黑玄牝婴儿,虽与吾孔氏仁义之旨不同,然其清静无为则亦至矣!斯观之修,不几于有为乎!”于是道隆惕然曰:“吕子命我矣!”(来源:高陵区志)